緣繫桃源──弘一法師在永春

◎王友德

一、法駕光臨

「暮春三月,江南草長,雜花生樹,群鶯亂舞……」永春蓬壺的仙洞山,乍雨初晴,顯得潔淨如洗,只見淡煙積靄,山色空朦,好像有神人在雲中走筆,勾畫出淡淡的山廓,點染成影影的樹姿,使人恍如置身沈亞之所謳歌的「曾在蓬壺伴眾仙」的蓬萊仙境。

山道上,一位體貌清臞、風神朗逸的長者,芒鞋藜杖,兩袖清風,在幾位僧眾的陪同下,正拾級於蜿蜒的山間石徑。他就是從泉州首次來永春,即將駐錫蓬山普濟寺的一代高僧弘一法師。他時而停下來,遙看遠處的水漈飛瀑,時而回望蓬壺的街肆村落,對身旁的普濟寺住持妙慧法師說:「昔朱子吟唱『千尋瀑布如飛練,一簇人煙似畫圖』,今觀蓬壺勝概,風光無限,果然此詠不虛呵!」

通往普濟寺的小路,夾道綠樹與翠竹掩映,濃蔭覆蓋,習習的涼風,自樹梢間吹來,令人神清氣爽;樹上幾聲鳥鳴,使恬靜的空山益顯幽深,不遠處,只見浮嵐積翠,一片幢幢如蓋的古松之中,寺宇參差錯落,香煙裊裊婷婷,那就是名聞遐邇的「桃源甲剎」普濟寺。

永春古稱桃源縣,公元九三二年為閩王首置,六年後改桃源為永春。普濟寺始建於五代,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,歷代幾經拓建修葺,蔚為壯觀,曾有高僧來寺主持或弘法,許多名人遊憩其間,留下無數詩文賦詠。

妙慧一行引領弘一法師登上大殿,禮佛過後,來到寺後的「蘭若精舍」(邑居士林奉若所建),這是弘一法師下榻之所。大師認為永春乃山水之區,宜於弘法,而今結緣於普濟,寺極幽靜,大師居之泰然。他曾高興地對僧眾說:「我到永春的因緣,最初發起,在三年之前。性願老法師常常勸我到此地來,又常提起普濟寺是如何如何的好。今得來到貴處,和諸善友相見,我心中非常的歡喜,自三年前就想到此地來,屢次受了事情所阻,現在得來,滿其多年的夙願,更可說是十分的歡喜了。」

自此,弘一法師在普濟寺靜心修持,掩關治律,從一九三九年三月至一九四○年九月,歷時一年又半。

二、弘揚佛教

弘一法師放棄教育與藝術而修佛法,豐子愷稱其為「出於幽谷,遷於喬木」。他出家後躬行實踐,精進不懈,以弘揚佛教為己任。他由泉入永,甫下車站,即由僧眾迎至城東桃源殿,不顧旅途勞頓,午後即應請講佛法,題目是〈佛教之簡易修持法〉。時永春僧眾得知高僧光臨講經,都爭先恐後擁至桃源殿,翹首以盼一睹高僧風采,洗耳以待恭聽妙諦法音。大殿內外,濟濟一堂,幾無隙地。

弘一法師儀態安詳,款款道來。他分三部分一一開示:從「信仰因果」講至「發菩提心」,再講至「歸心淨土」,由淺入深,條分縷析,不為玄遠微賾之談,而綱舉目張,徹上徹下,幾包舉無遺。僧眾聽罷,如「飲一勺水,而知大海味」矣。

弘一法師身在空門,卻不忘關注時局,在日本侵略中國,生靈塗炭之時,他憤然指出「中國必勝,日本必敗。」他以佛法衍繹世法,喚醒民眾深信因果,預示日本侵略者種殺戮的罪惡之因,必食自取滅亡之果!時任永春縣立圖書館館長的王錦機先生,素與弘公最相深契,曾把弘一的演講結合時勢,闡析得淋漓盡致:「吾國自光復以來,歷廿餘年之艱辛奮鬥始告統一,而猝遭暴日侵略,極生民未有之慘劫。法師為吾民族之哲流,且為眾生中之先覺者,何未一言及之,不知佛以普度眾生為心,佛法之中即該世法。有如深信因果,則知吾漢族立國數千年來,未嘗以無人道之行加諸異族,而暴日乃以加我。造因在彼,食報亦必在彼!吾國不特無覆亡之慮,且必因此益加鞏固。其次發菩提心,則吾國民向號睡獅,不知自覺自救,今則為吾全民族生存而戰,為全世界民族之和平信義而戰。自覺覺他,自救救他,但能不屈不撓,一致團結,則種菩提因者寧患無證菩提果之一日哉。至於專修淨土,以聖諦言之,則脫離此閻浮提惡濁堪忍之世界,而進入阿彌陀佛極樂無苦之世界也。以世諦言之,則改革據亂世之政俗而進至昇平大同之政俗也。骨肉有聚散而靈魂無聚散,世界有生滅而理性無生滅。佛言眾有三世,為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正如儒言祖宗、己身、子孫而充類至義之盡耳。積善積惡,餘慶餘殃,報施不爽如循環然。故體魄之享受有盡而靈性之嬗變無窮。今日吾人為正義衛國而戰,則生固無怍於人天,即死亦爭光於日月。彼為侵略殘民而戰,與為叛國偷生而存者無論,生為人類所不齒,即死亦歷劫而難復矣。法師所開示,蓋有超乎世法而非世法所能該者……」(王錦機《佛教之簡易修持法》序二)。弘一法師讚許為「千慮之一得」。

弘一法師的遁入空門,並不能簡單地看成是消極的避世,其愛國愛民之心,憂國憂民之慮,並不因身在空門而泯滅。抗戰期間,法師曾寫下「念佛必須救國,救國不忘念佛」的字句分贈各方。戰亂中,他並不忘拯救人民,衛護國家。他知道為反抗強暴、爭取民族生存是救亡圖存的一條大道。

三、掩關治律

弘一法師入住普濟寺後,謝絕一切,掩關靜修,日以治定律典為常課,並題額其居曰「十利律院」,四壁掛滿他手書的《古德經》警訓,以自鞭策,又題寫一名聯曰「閉門思過,依教觀心」。並在大殿兩側牆上,手書佛門警句。左邊寫的是:「內不見有我則我無能;外不見有人則人無過。一味癡呆,深自慚愧,劣智漫心,痛自改革。錄明蕅益大師法語」。 右邊寫的是:「汝猶有好高務性之念頭,未能放下而未肯與愚夫、愚婦自命。錄印光法師法語」。

弘一法師剛到蓬壺三角街時,即交代蓬壺郵電代辦所經紀人林庶滿先生:以後凡寄給他的信件,除豐子愷、劉質平、夏丏尊、葉聖陶、柳亞子少數人可送至普濟寺外,其他一概退回原處。並自己把宣紙邊角料裁成細條,親自手書「收件人不在,退回原處」。把這樣一大疊字簽留與代辦所備用,可見弘一法師下了盡量謝絕塵擾、靜心閉關治律的決心。

弘一法師僧臘二十四年中,修行工夫愈進愈深,起先修淨土宗,後來又專修律宗。他為什麼走進律的門徑呢?老人自己曾說:「自南宋迄今七百餘年中,法門陵夷,僧室殆絕,除了扶律,是不足以言振興了。」他曾於釋迦牟尼如來佛前發下弘誓:「……擁護弘揚,南山律宗。願以今生,盡此形壽。悉心竭誠,熟讀窮研,南山鈔疏,及靈芝記,精進不退,誓求貫通,編述表記,流傳後代……」(弘一法師〈學南山律誓願文〉)。故此,他犧牲一切,承南山隧緒,在他的努力下,南山律宗自此走上康莊新運。 弘一法師在普濟寺夜以繼日,潛心編纂律宗著述,其輯成付梓者,計有:《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編》、《華嚴疏科分》、《盜戒釋相概略問答》等。這些著作成為研究南山律學的重要典籍。佛門尊稱弘一為「重興南山律宗第一代祖師」。

四、持戒謹嚴

弘一法師在普濟寺所居之「精舍」,實為陋室,陳設極其簡單:一床、一桌、一椅、一書架而已,別無長物。他初到永春當天,小住桃源殿。是夜將寢,瞥見床榻上花衾繡褥,陳設華麗,雖是東道主盛情所致,然弘一意甚不愜,侍者遂急急換上緇素被褥,他才掩門熄燈,安然就寢。在普濟寺治律期間,大師生活十分儉樸,堅持「衣不過三,食不過午」的清規戒律,即寒暑不過三件衲衣,一日二餐均在正午十二點之前。曾有一次,他應邀參加邑通儒鄭翹松的宴請,左盼右等賓客不齊,而時已過正午,弘一毅然起身離座告退。他衣著樸素整潔,衲衣已有多處補丁,還捨不得丟棄。當有人給他換上新的毛巾時,只見他伸出手來,微笑著說:「毛巾雖破,還有巴掌大的一塊可洗嘛。」弘一法師過的是「忍人所不能忍,享人所不願享」的苦行僧生活,為一般俗人所不可思議。也許是他找到了律宗的教義,以為苦行僧式的砥志勵行,可以喚醒和救度群生出於黑暗和醉夢?

有一天,大師到某居士家,居士請坐竹椅,弘一法師把竹椅輕輕搖動,然後慢慢坐下,每次都是這樣。後來某居士啟問,法師回答說:「這椅子裡頭,也許有小蟲伏著,突然坐下去,要把牠們壓死,所以先搖動一下,慢慢地坐下去,好讓牠們走避。」常人聽此,也許會覺得近於迂腐好笑。但這是律宗行人認真至極的表示。若模仿這種認真的精神去做社會事業,何事不成?何功不就?故對於宗教上的事情,不可拘泥其「事」,應該觀察其「理」。凡事認真,這可說是弘一法師的人格特點。他的得意門生豐子愷曾寄二卷宣紙,請弘一法師書寫佛號,宣紙很多,佛號所須很少,他便去信問:「餘多的宣紙如何處置?」豐子愷原是多備一點由他隨意處置,但沒有說明。大師非問明不可。豐子愷連忙寫回信說:「餘多的紙,贈與法師,請隨意處置。」以後再寄紙,他便預先說明這點。另有一次,豐子愷寄回件郵票去,多了幾分,大師把多的幾分寄還他,使得豐子愷以後再寄時,也須預先說明「餘多的郵票,送與法師」。永春僧眾,攜帶宣紙到寺中敬求墨寶,弘一法師也總要問明餘下的宣紙如何處置?諸如此類,俗人馬虎的地方,他都十分認真對待,從不苟且。

五、以書結緣

弘一法師自出家後,對於繪畫、音樂諸藝術的放棄,完全是為了專注於道德上的進修,而對於寫字一項,卻永遠保持向上力行的精神,廣施於人,以書會友,始終樂此不疲。在普濟寺,他大部分時間,除編著律典,就是寫字。寫字成了弘一事佛之餘緒,也許弘一法師把它當作是弘揚佛法的媒介吧。

法師的一生,對書法最勤,流傳最廣,因他的工夫深,故成就也大。早期他曾博採眾長,致力臨摹周之獵碣、秦之鼎彝石刻,以及漢魏六朝的造像、墓志等,於「張猛龍碑」、「天發神讖碑」、「龍門二十品」諸碑更為得力。故其早年書作,多有魏漢六朝氣息。所作篆書風格古厚,骨力挺秀。出家後已不多作,只是偶一為之,在普濟寺時,曾特意為蓬壺郵政代辦所林庶滿先生,書寫篆書厝名「德美堂」,這在他出家後的大量書作中很少見,而為俗人題寫厝堂,更不多見。大概因弘一法師感謝郵所替其轉遞郵件之勞,特意破例吧。他出家後的字脫略形跡,戛戛獨造,斂神藏鋒,拙樸平整,筆力聚於毫端,沒有一絲踐人履跡,那沖淡靜遠的韻致,無人企及。他曾說他的字「依西洋圖案畫之原則,竭力配置調和全紙面之形狀。」可見他對章法布置的注重,整齊而不呆滯,於謹嚴中饒有恬逸之趣。自稱:「字畫、筆法、筆力、結構、神韻,乃至某碑、某帖、某派,皆一致屏除,決不用心揣摩。」他之所以只著意於章法之勻稱而不肯再作其他「揣摩」,是與體現其高潔的人格,只求德性的精修而不事才藝的表露相一致。弘一在論及自己的書法時說:「朽人之字所示者:平淡、恬靜、沖逸之致也。」(弘公書簡〈與晦廬論藝書〉)因此可以說,弘一法師那平淡無煙火味的書風,是他從風流倜儻的藝術巨匠,走向弘揚佛法的律學宗師,「繁華歷盡歸淡寂」的形象寫照;是書法足以表現作者性格、字如其人的典型。佛門弟子,一般居士乃至普通大眾,為能得到他的墨寶為榮幸,故求書者常趨之若鶩。弘一法師為了應付索書,有時興之所至,在寺中一氣寫下數十幅一樣大小的橫披或條幅以備應酬。所寫內容,大多為佛號或經偈,其中不乏人生警語。弘一法師把寫字贈人看成是廣結佛緣的賞心樂事。俗人把他的字叫做「和尚字」或「和尚體」。有人把兩張同樣大小、書寫同樣內容的字幅相疊,竟發現上下紙每個字的點、畫幾乎重疊!可見其章法經營之功夫。大千世界,有時也令弘一法師遇上不快的索書者。老人雖年屆花甲,但記性特好,某人昔已得到書作,如第二次向他求字,他會「恕不奉贈」。而對於與其深交的文化界人士,則不在此列。故他在永春的僧眾、士林聞人中留下了許多墨寶,特別是在蓬壺,因是弘公駐錫的普濟寺所在地,故遺墨更多。惜在文革「破四舊」中,幾被抄沒、焚毀殆盡,而今,劫後遺珠已成鳳毛麟角矣!

六、花甲初度

一九三九年農曆九月二十日,弘一法師在普濟寺迎度他的六十歲壽誕。消息傳開,各方景慕高軌,紛紛敬向大師獻桃祝嘏。得意門生豐子愷繪製《續護生畫集》六十幅,遠自桂林寄來。著名畫家徐悲鴻精心為大師油畫六十壽相(此畫像為徐氏生平得意之作,深得各界讚賞),廣洽法師從新加坡攜來此畫奉壽。壽慶之日,廣洽、妙慧、瑞今法師及永春聞人僧眾十多人與弘一法師擁坐一堂,吃了一頓壽麵,其樂融融。弘一法師甚讚徐悲鴻練達的繪畫技巧,並感念其一片摯情,遂後書錄所撰《華嚴集聯三百》偈句寄贈徐悲鴻。後徐悲鴻特為此畫像補寫〈題跋〉:「早歲識陳君師曾,聞知今弘一大師為人,心竊慕之。顧我之所以慕師者,正從師今日視若敝履之書之畫也。悲鴻不佞,直至今日尚沉緬於色相之中,不能自拔。鈍根之人,日以惑溺,愧於師書中啟示,未能領悟。民國二十八年夏,廣洽法師以紀念弘一師誕辰,屬為造像,欣然從命,就我所能,竭吾駑鈍,於師不知不覺之中,以答師之唯一因緣,良自慶幸!所愧即此自度微末之藝,尚未能以全力詣其極也。」時滬上聞人居士聯名發起,集資影印大師手書經典。閩中、泉、晉各界倡議募印再版《地藏菩薩九華垂跡圖贊》,圖幾十幅,每幅均配弘一題偈頌,精美絕倫,被視為藝林巨製,法門鎮山之寶!上海「佛學半月刊社」、澳門「覺音社」同時出版特刊,其形式之隆重,情況之熱烈,感情之純潔真摯,實無可復加!弘一法師以其人格魅力,贏得「人間愛晚晴」(「晚晴」為弘一之號),蓋極一時之盛也! 在普濟寺祝賀弘一六十華誕的過程中,曾出現一小插曲,賀壽詩中,有一首寫道:「君禮釋迦佛,我拜馬克思。大雄大無畏,救世心無歧。閉關謝塵網,我意嫌消極。願持鐵禪杖,打殺賣國賊。」作者是著名詩人柳亞子先生。當時見者無不縮項咋舌,認為值此喜慶之時,未免於大師有所不恭。然弘一法師並不以為忤,即回贈柳氏一紅菊花偈云:「亭亭菊一枝,高標矗勁節。云何色殷紅,殉教應流血。」可見弘一法師一腔愛國熱血在胸中奔湧噴礡,即使殉教,也在所不惜。

當時東南亞許多僑領名人也紛紛匯禮金至普濟寺為弘一祝壽,這些都被法師一一退回了。

七、飼鼠趣聞

弘一法師在普濟寺時,室中經書、衣物甚至寺中佛像常被老鼠噬咬。弘公為避此患,便以米飯飼鼠,每日二次,並以敲鐘通知老鼠「開飯」。如此積以時日,鼠聞鐘聲即出洞覓食,而不復咬損寺中物件。弘一法師為此曾寫下一篇〈飼鼠免鼠患之經驗談〉,文曰:

「昔賢謂飼貓之飯飼鼠,則可無鼠患。常人聞者罕能注意,而不知其言之確實有據也。余近獨居桃源山中甚久,山鼠擾害,晝夜不寧,毀壞衣物等無論矣,甚至嚙佛像手足,並於像上落糞。因閱舊籍,載飼鼠之法,姑試為之,鼠遂漸能循訓,不復毀壞身物,亦不隨處落糞,自是以後,即得彼此相安。現有鼠六七頭,所飼之飯不多,備供一貓之食量,彼六七鼠即可滿足矣。或謂鼠類生殖太繁,未來可慮,今就余年餘之經驗,雖見屢生小鼠甚多,然大半殤亡,存者無幾,不足慮也。余每日飼鼠兩次,飼時並為發願回向,冀彼等早得人身,乃至速證菩提云云。」

八、秋帆遠影

弘一法師在永期間,廣結善緣,普施教澤,平素遇事,專求己過,無責人非。在永春僧眾中樹起一座人格豐碑。人們一提起他,無不肅然起敬。

大師掩關普濟,一次,基督教某牧師娘慕名往謁。師延入,儀態謙收,先對坐默然良久,既而有所開示,言近旨遠,發人深省。她大受感動,幾於泣下。旋告辭,出謂人曰:「弘公盛德,當世少有,至足令人起敬也。」邑中傳為美談。

師留永期間,與當時永春縣立圖書館館長王錦機居士過從甚密。居士自撰《菜園詩文稿》,大師於其卷首題偈曰:「文以載道,豈唯辭華,內蘊真實,卓然名家,居士孝母,騰譽鄉里。文章藝術,是其餘技。『士應文藝以人傳,不應人以文藝傳』,至哉斯言,居士有焉。」又為其題寫「確齋」齋額及「永春縣立圖書館」立匾。平素與居士時或函箋往還,談道論學。字細小如蠅頭,神韻獨絕,居士愛不釋手,視若拱璧。一九四○年秋,弘一法師欲離永時,王居士乞言示訓,大師謂:「出家以來二十餘年,歲月虛度,無所成就,至用慚愧。此去決再閉關出第二次家,庶幾補過於未來。」

令王居士料想不到的是,弘一法師離永,一別竟成永訣!一九四二年農曆三月廿八日,弘一法師在給王居士最後一封信札中寫道:「……朽人邇來衰老益甚,何時能再入桃源,未可預定,至用歉然。」可見弘一法師在圓寂前幾個月仍眷戀永春,期望有朝一日再上蓬山,優游林泉,與白雲琴鳥為侶。

「長亭外,古道邊,芳草碧連天……。」一九四○年九月的一天,永春僧眾依依不捨地送弘一法師至邑東冷水村橋亭,取水路回泉州。童子李芳遠曾寫下「銷魂冷水」的詩句,不料竟成日後之讖語! 弘一法師佇立船頭,深情地雙手合十,與送行者道別。一葉孤舟,秋帆遠去。一代高僧弘一大師的音容笑貌,卻永遠縈繫於永春的山山水水。

一九九九年三月完稿於永春縣圖書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