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大千的佛畫 ◎陳清香

 

蜚聲國際藝壇的已故中國水墨畫家張大千,和西班牙藝術家畢卡索,二人的作品自今年九月二十六日起,便雙雙以「張大千的世界」、「畢卡索的世界」為題,共同展示於臺北故宮博物院,吸引了數萬民眾前往參觀。

張大千或畢卡索的個展,早在三、四十年前,便曾多次揭幕於臺北的公私立博物館、畫廊中。但是兩大師同時會師於故宮博物院卻是創舉,因此參觀者十分踴躍。

其中,張大千的水墨畫作,民國四十一年就在臺北展出,其後多次在國立歷史博物館展覽,故宮博物院則曾展過張大千臨摹的敦煌壁畫。

張大千,名爰,四川人,生於前清光緒二十五年(一八九九年),幼年就學於重慶,十八歲時隨二哥張善子赴日本京都習繪畫和染織,返國後再投畫家曾熙門下學水墨畫,不久又跟隨書法家李瑞清習書法。

張大千和佛教的因緣甚早,二十歲時到松江禪定寺,由住持逸琳法師剃度出家,過了三個月青燈木魚的日子後,就被家人逮回四川。出家的動機,或由於生活的壓力,或為了逃避煩囂,並無任何濟世的宏願,但從此他便以「大千居士」的名號行世。

張大千在二十歲至四十歲之間,一方面勤於作畫,一方面和文人、畫家、名伶、富商交往,足跡遍及四川、北平、上海間,過著讀書、作畫、展畫、旅遊名山的優渥文人生活,當時的畫風以因襲傳統文人畫為主。

民國三十年,他赴甘肅臨摹敦煌石窟壁畫,在那兒浸淫了兩年六個月之久,總共臨摹了兩百多幅自北魏以下的歷代佛菩薩法相。此舉奠定了他畫傳統佛畫的基礎,使他的畫技更上層樓。其後他將摹品攜回重慶展出,轟動一時。次年再在成都展近作,從此大千之名,不脛而走。

一九四九年以後,張大千先旅居香港,不久赴印度,滯留大吉嶺年餘,又在阿旃陀石窟附近住了三個月。離開印度後,移居南美,先住阿根廷,後往巴西。他在巴西闢建一所中式園林--八德園,定居十六年之久。一九六九年再遷居美國加州,建造「環華盦」,又住了七年。這之間,他的畫作曾展示於歐、美、日等十餘個國家,無形中藉畫中意境,將儒、釋、道的思想傳播於西方世界。

民國六十六年,張大千結束了長達三十年的異國僑居生活,返臺定居於雙溪摩耶精舍。民國七十二年因病去世。生前曾將收藏之畫作及精舍捐給國家,獲得國家元首的明令褒揚。

張大千的畫風,隨著他個人的履歷而迭有變貌。早年以明清文人畫風為宗,受到石濤、八大及青藤白陽畫風的影響,疏秀淡雅。自從臨摹敦煌壁畫後,則力追魏晉隋唐,畫風轉向精麗細緻,設色穠艷。當他旅居歐、美時,更創作了青綠潑墨澄彩的豪放畫風,為傳統水墨畫開拓了新視野。

其中就佛畫而言,早年由明清文人畫風可上溯宋元的筆意,如山水有董源巨然的影子,白描人物承李公麟的餘緒,如所畫的仿龍眠三高圖,而「水月觀音像」,更是捕捉住宋元禪僧的神韻,寫盡觀音菩薩的空靈、飄逸、慈悲容顏。

當他臨摹敦煌壁畫後,除了兩百多幅忠於原跡的作品之外,尚創作了一些仿作,如「仿莫高窟唐人壁畫」一圖,佛像微側身,坐在五彩蓮花座上,身上、頭上各有光輪三圈,佛身著紅色僧衣,偏袒右肩,右手上舉,作說法式。佛身前有香花、爐具、寶珠為供,身前畫一五體投地的龍女,頂禮拜佛,左上首的題款是節錄《法華經.提婆品》的經文。

這種設色鮮艷、對比強烈、敷染勻整的作風,正是唐代佛畫風格,張大千已吸收了此畫風精髓,一掃宋元以下的疏淡,恢復唐人筆意。

佛相畫改觀,禪僧公案故實為題的禪畫也變貌了。如一幅題為「松下問道」(封面),創作於民國三十五年的山水人物畫。畫中以二棵老松為全景,松下一位老僧坐蒲團上,身前有茶几、經書、花瓶。老僧對面是一位著官服打拱作揖的官員。從畫中的題款得知,大千所畫的是李翱和葯山惟儼禪師的故事,那是宋元時代常見的禪畫題材,依《景德傳燈錄》的記載,朗州刺史李翱曾向葯山禪師請益,問:「如何是道?」葯山禪師只用手指上下,反問:「會麼(意即瞭解了嗎)?」李翱表示不解,葯山再進一步道:「雲在天,水在瓶。」李翱似乎悟了,作一偈曰:

鍊得身形似鶴形,千株松下兩函經,

我來問道無餘說,雲在青天水在缾。

松下問道圖上的題款偈語,便是出自此處,只是改了幾個字,原意仍存。依偈語的內容,李翱究竟是真的悟了葯山的示意?還是只對葯山禪師風範的讚美呢?這則有趣的公案,在宋元之際廣泛流傳,宋畫家馬公顯便曾畫過「李翱見葯山惟儼圖」,本刊也曾刊過。張大千所畫此圖,比宋人更見鮮活亮麗明艷,毫無宋人的陰沉感。

與佛教有關的畫題中,張大千畫得最多的是荷花,即蓮花。張大千畫過白蓮、朱蓮、碧蓮芳,有花苞、花蕾、盛開、殘瓣等不同風姿,配上那曲盡變化的蓮莖、蓮葉。大千從早年畫到老年,從白描、寫意、雙鉤,畫到潑墨潑彩,毫無雷同,如晚年所作「金鉤紅蓮潑墨圖」(封底),其技法幾乎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。

張大千一生畫山水,多取材大陸名山,如黃山、峨眉、廬山等,但晚年在臺定居時期,也畫了不少在臺風光,如阿里山神木、太魯閣九曲洞、梨山道中神木等等,也算是對臺灣山水的眷顧吧。

張大千早年因曾偽造古畫,又有盜毀敦煌國寶之嫌,清譽受損。但是蓋棺而論,他畢生對中國水墨畫所作的努力與成就,除了展示他個人的天分畫技之外,也表現了傳統文人的風流蘊藉和深厚學養。在佛教繪畫的傳承與發揚上,仍有無比的貢獻。 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