輝映中西文化交流史的玄奘大師
本文榮獲郭士元居士獎學金
◎ 釋妙合
壹、前 言
玄奘大師是中國第一位、第一流而有多方面成就的大學者，他集學術思想家、地理學家、旅行家、國民外交家、翻譯家、語言學家、宗教家於一身。然歷朝卻無人及時收集玄奘大師史料，發為文章，讓後世的吾人能親謦欬於百代以下，步其精神於萬一；倒是吳承恩錯把這千古偉業撰成《西遊記》，致後世幾不知有玄奘大師，而孺子婦人卻知有個唐三藏。此種神話性忒重的小說，把玄奘大師冒艱危跋涉的壯舉，寫成每難必有神助，雖逸趣橫生而覷不到玄奘大師真形，實感遺憾。筆者僅就玄奘大師入道、西行、求法、譯經等作一概述。
貳、入 道
玄奘大師，俗姓陳，名褘，出生地為河南偃師縣，隋仁壽二年（西元六○二年）生
【註一】。祖父康，北齊國子博士，禮部侍郎。父名惠，曾為江陵縣令，因隋政衰微，遂辭官歸隱田園，度其耕讀生活。惠有四子，二男陳素，少時即於洛陽出家，法名長捷；玄奘大師居第四，幼時聰慧異常，八歲時聞父講《孝經》，至曾子避席，忽整襟起立，父問其故，答曰：「曾子聞師命避席，玄奘今奉慈訓，豈宜安坐？」由是見其穎悟之資，自幼即具躬行實踐之志。玄奘大師十歲時，家遭不測，依兄長捷法師，居洛陽淨土寺；捷師察法師堪傳法教，日授精理，至是誦《維摩》、《法華》。十三歲時，隋煬帝令大理寺卿鄭善果至洛陽主剃度僧試，玄奘年幼，不得與試，然出家之志堅決，遂徘徊於試場之外，鄭善果見而奇之，乃問奘師：「出家何為？」奘師答道：「意欲遠紹如來，近光遺法。」善果賢其器宇，佳其志向，稱：「若度此子，必為釋門偉器。」遂破格錄取。時，洛陽佛門學風頗盛，《涅槃》、《攝論》、《俱舍》、《毘曇》時有講授。奘師執卷服膺，竟至廢寢忘食，學問亦因之精進不已，開展了學佛弘法之征程。
隋末天下大亂，洛陽淪為戰場，法眾銷亡，僧侶四散。玄奘大師勸兄離洛陽往長安，住莊嚴寺，然烽火仍熾，講道中輟，僧眾多往四川。玄奘大師復勸其兄離長安，經子午谷、劍閣，入成都，住益南空慧寺。玄奘大師年滿二十，乃於成都受具足戒結夏，學習律儀，正式為比丘。
玄奘大師之四川，經論研綜既窮，乃思入京參訪諸善知識，遂經重慶，沿長江、湖北、湖南、河南、河北，再入長安，參訪道基、道深、道岳、勇鎧、慧休、玄會、僧辯、法常諸大德，研習《成實論》、《俱舍論》、《雜心論》、《攝大乘論》、《涅槃經》諸經論。
僧辯、法常二師乃上京法匠，二德知玄奘大師之根機，讚為「釋門千里駒」。然玄奘大師於諸多經論，深覺未能盡其理解，雖遍謁眾師，驗諸聖典，亦莫知所從。嘗言法顯、惠生亦一時之士，皆能求法，導利眾生，遂生西行求經之志。乃結侶陳表，朝命不許，諸人咸退，惟玄奘大師不屈。
參、西 行
玄奘大師遂於貞觀元年（公元六二七年）
【註二】犯禁越境【註三】，首途西遊，潛行經秦州、蘭州、涼州至瓜州，過玉門關，本有胡僧同行，至此亦任其離去。從此孑然一身，孤遊沙漠，過莫賀延磧，長八百餘里，古曰沙河，上無飛鳥，下無走獸，復無水草，唯賴一心念稱觀音菩薩並誦《般若心經》，誓願：「若不至天竺，終不東歸一步。今何故來，寧可就西而死，豈歸東而生？」玄奘大師於大漠中視日月以辨東西，觀遺骨而識徑路，輾轉抵達高昌國境（今新疆吐魯番）。高昌王麴文泰聞玄奘大師至，特率文武百官后妃太子，郊迎十里，欲留之供養，並力阻玄奘大師前往印度。玄奘大師固辭，不允。
玄奘大師因西行受阻，遂以絕食相抗拒，每日端坐，不入水漿，高昌王因而感動，知玄奘大師之意向堅定，無可改變，乃請求玄奘大師留駐高昌一月，為高昌子民講經，師允之。講經畢，麴文泰乃厚齎書幣，通屈支等二十四國，並給從騎，送玄奘師至西突厥葉護可汗衙所
【註四】，可汗甚喜，復修書遣騎，前告所部諸國，傳送給養。由是越海拔七千公尺之天山冰嶺，在雪山中，凝雲飛雪，途路艱危，誠所謂：「層冰峨峨，飛雪千里。」玄奘大師本為眾生求無上正法之念，乃得克服艱危，涉雪嶺由今之俄屬中亞及阿富汗，而至西北印度之迦濕彌羅（
Kasmira，即今之喀什米爾Kashmir）。印度西北本為小乘化區，迦濕彌羅與犍馱羅
（Gandhara）尤甚，乃說一切有部（Sarvastivada）與經量部（Santrantika）之重鎮。玄奘大師於此參訪小乘諸大德，習《俱舍》、《婆沙》、《六足》、《阿毘曇》諸小乘聖典；復從婆羅門教（Brahman）學者，研究吠陀哲學（Vida philosophy），且與大乘學者研究大乘諸經論。 其後至磔迦國（Takka）習《百論》、《廣百論》，至那僕底國（Cinabhukti）習《對法論》、《顯宗論》、《理門論》等，至闍爛達那國（Jalamdhara）受《眾事分毘婆沙》，至祿勤那國（Srughna）聽《經部毘婆沙》，入秣底補羅國（Matepura）習《辯真論》、《發智論》等，遊學參訪大德於中印諸邦。玄奘大師繼續沿恒河東下，至中印度摩揭陀國（Magadha），入那爛陀寺（Nalanda）【註五】求法。肆、求 法
玄奘大師留那爛陀寺凡五年，實其畢生學力最得力處也。那爛陀寺為全印度佛教最高學府，僧眾一萬餘，各科知名學者甚多，戒賢論師為寺首座，年百餘歲，對玄奘大師甚為賞識，特為玄奘大師開講《瑜伽師地論》、《順正理論》、《顯揚聖教論》、《對法論》、《因明》、《聲明》、《集量論》、《中論》、《百論》等，盡傳其學。
《俱舍》、《婆沙》、《六足》、《阿毘曇》，玄奘大師已先於迦濕彌羅修習，至此更尋繹決疑，於《瑜伽論》鑽研尤精，兼學婆羅門書及外籍群言，如是五年，不舍晝夜。復遊南印，求法朝聖。至杖林山，居士勝軍論師所，玄奘大師就之，學《唯識抉擇論》、《意義理論》、《成無畏論》、《不住涅槃論》、《十二因緣論》、《莊嚴經論》、及問《瑜伽》、《因明》等疑。遂於五明四舍之典、三藏十二部之詮、七例八轉之音、三聲六釋之句，無不旁通統貫，究其精微。
南印遊罷歸來， 玄奘大師奉戒賢論師命，於那爛陀寺授《攝大乘論》及《唯識抉擇論》。時，師子光論師於另一院講龍樹性空學之《中觀論》及《百論》，並以性空學理論破斥有宗之《瑜伽師地論》，此無異向玄奘大師之講論宣戰。惟師子光雖精龍樹之學，但未通貫瑜伽有宗，玄奘大師則不然，瑜伽、唯識世親系之有宗，固其所長，即中、百論龍樹系之空宗，亦能窮其奧義，明其旨歸。
玄奘大師以為空有二系，顯破雖殊，然根本義理乃相輔而不相背。乃著《會宗論》三千頌，言空有不二之義，論成呈戒賢論師及諸眾，咸稱善。後有順世哲學派論師，至寺論難，玄奘大師一一加以破斥而折服之；後又有烏荼國
（Udra）小乘學者般若麴多，誹謗大乘非佛說，作《破大乘論》七百頌，玄奘大師之威名，遂震五印。時，戒日王
（Siladitya）為印度各邦之盟主，篤信佛法，遂請玄奘大師於曲女城（Kanauj）舉行無遮辯論大會，集全印各邦邦主及學者於會中，禮請玄奘大師為論主。玄奘大師立「真唯識量」義，懸示會場，全文僅五句話，二十三字：「真故極成色，定不離眼識，自許初三攝，眼所不攝故。如眼識。」並宣佈：「若其間有一字無理，能難破者，請斬首相謝。」如是經十八天，無有敢詰難者，戒日王遂於會場，高舉玄奘大師之袈裟衣角，對眾宣佈：「支那國法師，立大乘義，破諸異見，自十八日來，無敢論者，普宜知之。」玄奘大師之聲譽，如日中天，儼然為全印度佛學最高權威；諸眾歡喜，為法師競立義名，大乘眾曰「摩訶耶那提婆
（Mahayanadeva）」，此云「大乘天」；小乘眾曰「木叉提婆（Moksdeva）」，此云「解脫天」。曲女城辯論會畢，十八國王盡歸依稱弟子。大師擬辭行返國，惟戒日王堅留不放，復邀集十八國王於中印之缽羅耶伽國（Prayaga），開放七十五日之無遮大會，專為玄奘大師餞行，戒日王以其金銀珠寶、王冠寶座為是會之布施供養。及玄奘大師東歸，戒日王及諸僧侶乃遣使齎經典，遠獻中華。王與民眾護送數十里，別時哭聲震天。本擬取海道歸，後乃取北道，度雪山蔥嶺，備歷艱險，經朅槃陀、佉沙、斫句迦等三十餘國，於貞觀十八年（六四四年）還至于闐。先表告太宗，期寬其越境之罪。太宗非特未加追究更遣使迎接。於貞觀十九年（六四五年）正月入長安，道俗出者數十萬眾。玄奘大師留印十九年（貞觀元年至十九年），歷一百三十餘國，所得大乘經二百四十部、大乘論一百九十二部、上座部經律論一十五部、大眾部經律論一十五部、三彌底部經律論一十五部、彌沙塞部經律論二十二部、迦葉臂耶經律論一十七部、法密部經律論四十二部、說一切有部經律論六十七部、因明論三十六部、聲論一十三部，凡五百二十夾、六百五十七部。伍、譯 經
玄奘大師歸國後，太宗父子備極尊崇，為玄奘設譯場於長安，初住弘福寺四年，次住慈恩寺八年，伴高宗於洛陽積翠宮一年、西明寺二年……玄奘大師為譯主，證梵、綴文……筆受諸科，皆妙選才彥，數將及百。
玄奘大師之前，佛經翻譯之法則有道安之「五失本三不易」及彥琮之「翻經八備」
【註六】，然此乃就譯才譯德方面言，譯經所共守之法則猶未確定。玄奘大師為求譯法畫一，乃立「五不翻論」，其所謂之「不翻」，乃今人所言之「譯音」，此「五不翻」為：︱祕密故↓即佛法之祕密譯音，如咒語者。
︱含多義故↓ 需繁言方能釋明，則以音譯，如薄伽
梵，即指佛陀，有自在、熾盛、端嚴、
名稱、吉祥、尊貴六義。
︱此無故↓此方所無，故不翻，如閻浮樹者。
︱順古故↓古有譯音，不再意譯，如阿耨菩提者。
︱生善故↓可神會不可言傳，則譯音，如般若者。
後之譯者，遂奉為定則。
玄奘大師自貞觀十九年至高宗麟德元年（公元六六四年），凡十九年，共譯經七十五部，一千三百三十五卷，平均年譯七十卷，離世前四年，年譯一百七十卷。譯經之外，復從事撰述，如立《三支比量義》、《真唯識量》，撰《八識規矩頌》、《大唐西域記》。餘如作詩賦、啟、頌、碑、誄、章、奏、大乘教法及《破邪論》等凡五十餘卷，《辨正論》八卷；又譯《大乘起信論》、《道德經》等書為梵，以傳西土。二十年來自立功課，無棄寸陰，每日規定譯課，若日間有事未能完畢，必繼之以夜，每至深更，方可停筆。復禮佛行道，至三更暫眠，五更復起，二十年中，無一日暇矣。玄奘大師之熱誠非特可敬，其精力亦可驚也。
陸、結 語
玄奘大師少而入道，遍遊講肆，慨古賢先傳之魯魚亥豕，遂西行勤求正法，過大漠，越凌磧之地，履險若夷；遍訪諸印大德，求遺編於蠹簡，凡一十九年，聲震五印，學折彼俊。晚返中夏，盡瘁譯事，復傳所學；所譯之經雖僅及什一（取經六五七部，譯七十五部），然其譯述工程之浩大，為佛教史上所僅見，而奘師一身備通華梵，譯述之精確允當，獨備於中土，而其所傳法相，亦匯為一時顯學。謂中國佛教由玄奘大師奠其基，誠非虛言，玄奘大師實為中國佛教史上第一聖僧。
註 釋
一、玄奘大師之生年，史籍所載略有不同，共有：
︱隋文帝開皇十六年（五九六年）
︱開皇十九年（五九九年）
︱開皇二十年（六零零年）
︱仁壽二年（六零二年）↓慧立法師之《大慈恩寺
三藏法師傳》所採
用者，吾人今採是說。
二、 玄奘大師西行求法年代，諸家傳記皆說貞觀三年（六二九年），梁任公曾依《慈恩傳》考證，認定貞觀元年（六二七年）為玄奘大師首途西遊之年代。今從梁說。
三、 唐初四夷不靖，西突厥乃西域霸主，時或寇邊，朝廷遂採閉關之策，嚴禁交通。
四、 西突厥統有大雪山以上六十餘國，玄奘大師欲赴印度，非藉其保護不可；而葉護長子乃高昌之妹婿，麴文泰乃藉此姻親關係，為玄奘大師護法。
五、 那爛陀義為施無厭，位Rajgir北方約十一公里之Bargaon村，西元五∫十二世紀間，為全印度最大之佛教大學。
六、 彥琮之「翻經八備」如下：
誠心愛法，志願益人，不憚久時，其備一也。
將踐覽惕，先牢戒足，不染譏惡，其備二也。
筌曉三藏，義貫兩乘，不苦誾滯，其備三也。
旁涉墳史，工綴典誠，不過魯拙，其備四也。
襟抱平恕，器重虛融，不好專執，其備五也。
耽于道術，澹於名利，不欲高衡，其備六也。
要識梵言，乃閑正譯，不墜彼學，其備七也。
薄閱蒼雅，粗諳篆隸，不昧此文，其備八也。
參考文獻：
一、《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》，唐釋慧立，支那內學院，民國十二年。二、《玄奘法師行狀》，唐釋冥詳。
三、《續高僧傳卷四•大慈恩寺釋玄奘傳》，唐釋道宣。
四、《開元釋教錄•釋玄奘傳》，唐釋智昇。
五、《佛光大辭典》，佛光出版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