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陳清香
所謂民間傳統畫師，是指在正統畫史或士大夫畫傳中漏列或不載的繪畫匠師。這些匠師往往潛沈畫海，縱橫藝壇數十年，他們或畫寺廟壁堵、樑坊，或畫豪門巨宅的門廳迴廊，有時也畫絲絹紙質的卷軸畫，贏得一般人的認同讚許。只是在特殊的政治環境下，其畫藝成就為統治階級所忽略。
臺灣在日本統治期間，推行新式學校教育制度，在中學校課堂上，也有美術課程，導入前所未見的西洋畫技法，和經過明治維新洗禮過的東洋畫風。從此，臺灣的畫壇走向以寫實主義為主導的新風貌。此種趨向以一九二七年日本殖民政府在島上舉辦「臺灣美術展覽會」之後，更形顯著，只是使得島上因襲宋明以下水墨畫風的畫家一時沉寂下來。這些延續清代文人畫藝的匠師，在當局畫壇強勢作風的主導下，有的改習新畫風，以迎合時潮；但也有不改其志，仍舊畫傳統士大夫畫者，以寺廟為展現手藝的舞臺。
日治時代之初，臺灣原有的佛教、道教、民間宗教，並未立即消失或改變。每座大廟改建或新造落成之際，總要在樑坊、寺壁、門扉上，加上中原漢式的彩繪或水墨畫，於是民間的傳統畫師應運而生。
以臺南為例，日治時代最有名的匠師，如潘春源、陳玉峰便是。陳玉峰本刊曾介紹過，潘春源本刊曾介紹其子潘麗水，而春源本人未曾著墨，本期補述如下：
潘春源是臺南人，生於清光緒十七年（一八九一），正是清廷統治臺灣結束前四年，卒於民國六十一年，一生精華的歲月，橫跨日治和國民政府的時代。
潘氏原名聯科，人稱「科司」，字進盈，號春源。先世來自漳州，父潘照為一殷實商人。春源十一歲時方就讀公學校，校址設在水仙宮，對宮中的供像、壁畫，有最初的認識。在日文公學校只念了三年便退學，自修漢文、書畫。十八歲時，自修有成，便開設「春源畫室」，同時也有某些機緣開始為府城廟宇畫壁。
一九二○年，潮汕地方水墨畫家呂璧松來臺，一度客居府城，潘氏前往請益，並觀賞呂氏的山水作品，或許這一因緣觸動了他向學的心，三年後，呂氏已返廣東，潘氏卻拋下了身邊的工作，前往汕頭集美美術學校學習。其後又數度遊學泉州，並促成閩粵和臺灣兩地藝術的交流。
當日本殖民政府為臺灣舉辦十屆的臺灣美術展覽（一九二七至一九三六）之際，潘春源曾以膠彩畫畫臺灣本土風光，並於第二屆起連續六屆入選，入選畫是「牧場所見」、「浴」、「牛車」、「琴笙雅韻」、「婦女」、「武帝」、「關帝君」、「山村曉色」等，均屬濃厚鄉土情懷的畫題。其中鄉野農村取景親切寫實，人物衣著等均表現出傳統中原的色彩。在技法上，前四屆均以膠彩作畫，後二屆則以水墨傳統作畫。
潘氏曾經和嘉義籍的林玉山等人合組春萌畫會，但是四年後，臺南籍的畫家均退出。潘春源自第七屆臺展以後不再參展，也不再從事膠彩作畫，專事傳統水墨畫的創作，光復以後亦一直持續。
潘春源在十八歲時便開始畫廟，但是寺廟彩繪容易受損或自然消失，今倖存者為數不多，較著名者，如臺南三官堂、六甲媽祖廟、關廟山宮等的門神或天王。善化慶安宮有「渭水聘賢」、「三顧草廬」等歷史題材的故事畫。
民國三十九年，春源受聘臺南市美術展覽會國畫部評審委員。民國五十三年，臺南市國畫研究會成立，又受聘為顧問，且每屆均有國畫作品展出，直到七十六歲那年仍有畫作。
春源的一生，為人篤實，勤於作畫，且受中原文化的薰陶，好吟詠賦詩，早歲即加入天壇的「以和社」、「經文社」，晚年又加入「酉山吟社」，組織「延平詩社」，有「未有功名志，偏多翰墨緣」句，以發抒個人的情境。所畫的佛畫除佛菩薩像之外，尚有「虎溪三笑」之類的題材，直追宋明名家的餘緒。
本期封面所介紹者為潘春源畫於一九四○年左右的普賢菩薩圖，為紙本墨彩，一四六×七七公分，圖片取自蕭瓊瑞所編著的《府城民間傳統畫師專輯》（臺南市政府於民國八十五年出版），封底插圖亦是。圖中普賢菩薩面容圓滿，頭戴摩尼寶珠冠，身著寬袖長袍，下著褲裳，手執紅蓮花，赤足坐在長牙白象之上。
普賢菩薩的頂上寶冠式樣、肩上雲披紋飾、胸前的瓔珞設計、領口袖口的鑲邊圖案等等，均極華麗莊嚴，和同時代臺灣寺院供像中的菩薩圖飾、媽祖服式等，有著共同的特徵。
就用筆而言，菩薩頂上的圓光，菩薩五官及肌膚等，均以暈染手法為之，十分細緻，而衣服敷彩鮮艷富麗，線條勾勒轉折，更是活潑流暢。這是潘春源十分成熟老練的佳作，莊嚴典雅，允宜供奉，以彰普賢菩薩的十大行願。
普賢菩薩的十大行願，依唐貞元十四年（七九八）所譯成的《四十華嚴》曰：「一者禮敬諸佛，二者稱讚如來，三者廣修供養，四者懺悔業障，五者隨喜功德，六者請轉法輪，七者請佛住世，八者常隨佛學，九者恆順眾生，十者普皆迴向。」此十大行願，也可以是修行人每日修持的標的。佛門日誦功課中，更包括偈及長行。
封底所示，魚籃觀音亦是潘春源的手蹟，水墨紙本，一五一×六五公分，約作於一九四八年，臺南市和煦堂藏。觀音頭戴風帽，手提竹籃鮮魚，白色衣著上有竹葉暗紋，十分細緻，赤足踩在波浪上的淨瓶，上有題款：「慈雲布處見觀音，甘露遍施有化霖。攜鯉也非貪口腹，放生與海發婆心。戊子夏月於雲山畫室敬題。」
插圖稱「竹溪品茗」，作於一九二六年，水墨紙本，同是臺南市和煦堂所藏，是典型的傳統文人畫。 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