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葬----中古佛教露屍葬研究之一(三)
劉淑芬
大陸雜誌
第96卷第3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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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三階教的僧侶塔墓群
六世紀末三階教出現,和《屍陀林經》、《佛說要行拾身經》等經典的流行,有許多三階教僧人採行林葬,又由於三階教俗不分,也對男女信徒一視同仁,更有追陪祖師在一的風氣,囚此終南山、寶山等三階教的聖地,就出現了僧俗塔墓群。
(一)、終南山
從代宗大曆二年在終南山建信行塔院,因其地僧俗墓塔成群,而將它稱為「百塔寺」。這一個名稱從八世紀沿用至十世紀,至宋初方改名為興教院。從六世紀末以降,至十世紀為止的四百年間,此地可以說是三階教徒特定的埋葬地。(註161)
1.僧人
終南山的楩梓谷、至相寺、■[至*鳥]鳴■[土*追]一帶,是隋末以後長安附近三階教僧俗林葬的處所,也是其墓塔所在地。在此要特別說明的是,上述三個處所其實都在同一地區,信行禪師的墓塔位於終南山梗梓谷■[至*鳥]鳴■[土*追],(註162)又,<大周故珍州榮德縣丞梁君墓誌銘井序>云:「歸葬終南山至相寺楩梓谷信行禪師塔院之東」。由此可知,至相寺、楩梓谷、鴟鳴■[土*追]應在同一個區域。
終南山作為林葬的特定處所,和信行禪師在此施行林葬、樹塔有關。隋文帝開皇十四年(594),信行禪師在京師大興城的化度寺去世,實行林葬:「送屍終南山鳿鳴之追,道俗號泣,聲動京邑。捨身收骨,兩耳通焉。樹塔立碑,在于山足。」(註163)信行塔碑所在地,就是終南山至相寺的北巖,其地另外有其弟子淨名法師和裴玄燈的塔碑。(註164)自此之後,信行的僧家弟子多採行林葬,並建塔于信行禪師塔旁。後來,三階教的俗家信徒採行林葬者,也送屍終南
山,並且在信行塔側建塔,以埋藏餘骨。前文已提及,到代宗大曆二年時,在信行禪師塔所建立塔院,因此其地僧俗墓塔櫛比,故稱為「百塔寺」。直到宋代時,此地仍然是「小塔纍纍相比」。(註165)信行禪師塔在至相寺的北巖,至相寺是隋代三階教僧人創建的寺院。它的創建者,是靈裕的弟子■[青*杉-木]淵,靈裕還時常來往此寺:
(釋■[青*杉-木]淵)承靈裕法師,擅步東夏。乃從而問焉。....裕因大嗟賞,以為吾之徒也。....淵謂:理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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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期,更流神府,博觀盛集,全無可師,還返裕所,具陳性欲。後整操關壤,屏跡終南,置寺結徒,分時程業,三輔令達,歸者充焉,今之至相寺是也。裕後敕召入朝,才有間隙,徑投淵寺。(註166)
最早陪葬在信行墓塔的僧人,是信行弟子本濟之弟善智,他是一名僧人,迕於大業三年(607),弟子們將他在信行墓之右。(註167)至於善智是否採行林葬,《續高僧傳》並未交代;不過,從其兄本濟是三階教重要的傳教者,以及他陪葬在信行塔側這兩點看來,他極有可能是施身禽狩的。大業七年(611)四月八日,至相寺的創建者■[青*杉-木]淵圓寂,則顯然是採行林葬,他的弟子法琳(也就是<辯正論>的作者)在其林葬的處所,建了一所舍利塔。(註168)
大業十一年(615)九月十二,日信行的弟子本濟卒於所住之慈門寺,亦行死捨「弟子道訓、道樹,式奉尸陀,追建白塔於終南山下,立銘表德。」(註169)「尸陀林法」即林葬法,「式奉尸陀」也就是實行林葬之意。唐高祖武德三年(620),長安慈門寺僧人善曠卒於寺,「遺告
捨身山路,不須塋壟。弟子捃萃餘骨,起塔於終南龍池之峰。」慈門寺是信行所創的五寺之一,普曠傳中對他力行頭陀之事,描述甚詳「乞食人間,栖投林塚,二十餘載。」(註170)又,龍池寺在終南山交谷東嶺的野豬池附近,隋代開皇初年,僧人道判在此地建草菴,作為修行的道場,並且集眾說法。開皇七年,文帝敕命度支等郎李世師在此造院舍,並且賜額「龍池寺」。(註171)由於龍池寺地處僻靜,而成為終南山另一處林葬的場所。貞觀五年(631)十一月十六日,信行的接班人僧邕禪師在化度寺遷化,遺命林葬。僧邕是太原人,他原來是鄴下僧稠禪師的弟子,隱居山林,行頭陀行。信行聞其名,招請他出山,後來隋文帝召請信行至長安,僧邕也同行,一起在長安佈教。信行去世之後,僧邕總攝三階教徒「及行之歿世,綱總徒眾,甚有住持之功。」(註172)僧邕捨身的地點,就在信行林葬的鴟鳴坵,後來收骨起塔,也陪葬在信行塔側,<化度寺塔銘>云:
即以其月廿二日,奉送靈塔於終南山下鴟鳴■[土*追],禪師之遺令也。徒眾□收其舍利,起塔於信行禪師靈塔之左。(註173)
由此可知,「奉靈魄於某處」或「奉送靈塔」是林葬的代稱。貞觀十一年(637)十一月二十六日,僧邕的弟子會昌寺僧人德美去世,送屍鴟鳴坵,而後收拾餘骸,在信行禪師塔附近起塔:「乃送於終南山鴟鳴■[土*追],後又收骸於楩梓谷起塔。」作為一胎三階教的僧人,德美的師承是很清楚的,他除了是僧邕的弟子之外,也曾師事默禪師十多年,默禪師是道善的弟子,而道善其人是為信行之教的奉行者。(註17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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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觀十三年(639)二月二十八日,至相寺僧人智正去世,他的後事是採取林葬:「弟子智現等,追惟永往,感息難顧,鳩拾餘身,於寺之西北鑿巖龕之。」(註175)從智正的傳記中,沒有具體說明他是三階教徒,不過他曾追隋至相寺有淵法師,住此寺二十八年之事,他應是一名三階教的僧人。唐高宗永徽六年(655)五月九日,至相寺的僧人弘智遷化,「露骸林下,攸骨焚散,遵餘令也。」由於洒揚火葬餘灰,無有餘遺,所以在至相寺山門外,為他建立一所高達二丈四尺的豊碑。智正的傳記中。並未敘述他的師承,不過,從他住在三階教的至相寺;以及他生性豁達,並且重視和俗人的來往:「陶甄士俗,延納山賓」,「凡有福會,必以簫鼓為先,致令賓從如雲,真俗不爽,於緣悟矣。」(註173)這些行徑和三階教重視對俗人的佈教,是頗為一致的。
光明私為「三階五寺」之一,唐高宗顯慶元年八月五日(656),光明私大德僧慧了法師圓寂。信行禪師對他頗為器重,他長時期隱居山林,最後在光明寺去世。一如三階教的僧人,他也採行林葬,在信行塔側起塔:
法師□慧了,俗姓宋氏。....有信行禪師者,釋氏之冠冕,乘門之棟梁,....。一見法師,歎之良久,曰:「紹隆三寶,非佛子而誰!」法師遊刃三乘,括曩十地,闡龍宮之奧旨,演鹿野之微言。遠近歸依,道俗鑽仰,爾乃心敦寂滅,志絕攀緣,晦跡林泉,韜光巖谷。....顯慶元年八月五日■[穴/鋟-金*徂-且]疾,遷神於光明寺禪坊,春□□十有四。即以二年二月十五日,於終南山楩梓谷禪師□□□骨起塔。(註177)
在顯慶二年(657)去世的化度寺僧人僧海禪師,次年,也在信行塔墓附近起塔。<大唐化度寺故僧海禪師塔銘>云:
大唐化度寺故僧海禪師,年六十有六,俗姓劉,綏州上縣人也。永徽五年十一月八日卒,禪眾以顯慶二年四月八日,於信行禪師所起方墳焉。顯慶三年歲次二月廿五日癸已建(註178)
銘文中雖然沒有提及他林葬之事,不過,化度寺為三階五寺之一,僧海卒於顯慶二年,次年方陪窆信行塔側,可以推知他應是捨身林葬,而後收骨起塔的。同樣懷著「志存親近善知識」之心,陪葬在信行塔後的三階教道安禪師,是在高宗總章元年(668)遷化,林葬之後,將近兩年之後方收骨起塔,<道安禪師塔銘>:
大唐故道安禪師,姓張,雍州渭南人也。童子出家,頭陀苦行,舉三階集錄,功業成名,自利既圓,他利將畢。以總章元年十月七日,遷形於趙景公寺禪院,春秋六十有一。又以三年二月十五日,起塔於終南山■[至*鳥]鳴■[土*追]信行禪師塔後,志存親近善知識焉。(註179)
在玄宗開元二年(714)圓寂的法藏禪師的塔銘中,說他去世後是「施身于終南山楩梓谷屍陀林」,這一點頗值得注意。前此的資料都稱送屍終南山,但未說明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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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南山何處林葬,在此塔銘中便點明了終南山楩梓谷屍陀林,而此處正是信行捨身起塔處。<大唐淨域寺故大德法藏禪師塔銘并序>:
禪師諱法藏,緣氏諸葛,蘇州吳人。....禪師自少出家,即與眾生作大善知識,道行第一,人天殊勝,開普門之幽鑰,酌慈源之蜜波。....粵以開元二年十一月十九日,捨生于寺,報齡七十有八。....即以其年十二月廿□日,施身于終南山楩梓谷屍陀林。由是積以香薪,然諸花疊,收其舍利,建■[土*穴/卒]睹波于禪師塔右。(註180)
由上可知,法藏禪師在林葬之後,又火化餘骨,建塔供養。作為一個三階教忠誠的信奉者,法藏的塔銘中,也附記三階教的原委和信行的信念與著作,使得此一塔銘成為研究三階教歷史珍貴的文獻之一。
(二)俗人
在終南山楩梓谷信行禪師側,圍繞著一些俗人的墓塔,他們幾乎都是三階教徒,在其塔銘中充分顯示三階教的信仰。例如,於開元十年(722)過世的<優婆夷張常求塔銘>云:
優婆夷俗姓張,字常求,望本南陽人也。性樂超塵,志同冰鏡,遂詣京華,得聞普法。開元十年構疾,至其年二月廿五日,逝化於懷德之私第焉,春秋七十八。遷柩於禪師林北起墳,禮也。(註181)
上文云「遂詣京華,得聞普法」,即說明了張氏到長安,是為了學習三階教。三階教起源於河南,後來西向傳入長安,信行在長安建立了五所寺院,可以說三階教後來是以長安為其傳教中心。塔銘中僅稱開元十年張常求在長安懷德里的自宅去世,並未提及在何時遷其柩於信行禪師林北起塔,她很可能是採行林葬,其後再檢拾遺骨起塔的。又,建於玄宗干寶十二載(752)的<故優婆夷段常省塔銘并序>,其中不僅敘述段常省的信仰,也具體地顯示了三階教的旨義:
蓋聞宿植勝因,生逢政教,仰辱師友,意達直心。學普敬法門,慕不輕密行,貞心守志,塵俗不汙其情;性等虛空,證真如之境。獨拔愛網,厭世榮華,菩薩埵雄,悲重迦文之妙典。火
宅之內,駕馭三車,捨內外之財,望三祈願滿。(註182)
其中,「學普敬法門,慕不輕密行」,「捨內外之財」等,都是三階教的教義。終南山三階教的俗人塔葬,大都是先實行過林葬的,有的塔銘說得很明白,有的則是頗為隱晦;不過,從字裡行間也不難看出來。如建於武則天長安三年(703)的<大周故居士蘆州巢縣令息君之銘>,直稱是捨身林葬:
惟君諱直,字仁爽,清河郡□呂望之後也。春秋七十有七,痷從風化,以調露元年八月十九日逝於鄠縣修德之里。即以其月廿五日,遷柩於終南山雲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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寺屍■[(阻-且)*(施-方)]林,捨身血肉,又收骸骨。今於禪師林所起磚墳焉。....(註183)
塔主是蘆州巢縣令之子尚直,他在高宗調露元年(679)八月十九日卒於鄠縣(今陝西南鄭縣),而在當月廿五日,其遺體便被遷至長安城南終南山雲居寺屍陀林,實施林葬「拾身血肉」。由下可知,終南山除了楩梓谷,龍池寺之外,雲居寺附近也有一作為林葬場所的「屍陀林」。尚君在鄠縣去世,仍將其靈柩自鄠縣遷至終南山屍陀林,實施林葬。又,<段常省塔銘>也明白地說她採行林葬:
春秋七十有六,以天寶八載九月十日卒于私第,捨報歸林,以天寶十二載建塔于茲。(註184)
另外,林葬後要收骸埋葬,或起塔掩藏,因此,塔銘中有「收骸」等詞者,也暗示了其係採林葬。如建於顯慶三年(758)的<大唐王居士磚塔之銘>云:
以顯慶元年十一月廿九日,■[穴/鋟-金*徂-且]疾終于京第,春秋七十有三,即以三年十月十二日,收骸起靈塔于終南山楩梓谷。(註185)
由於林葬是以血肉普施飛禽走獸,不是馬上就可以銷蝕血肉,達成目的;因此,在實施林葬和收骸掩埋、起塔之間,就有若干時日的間隔。那些塔銘中沒有明說林葬者,也可從其去世的年月,和收骸、起塔時日的差距,判知其是否施行林葬。
家族墓塔
值得注意的是,終南山的俗人墓塔中,有不少家族和夫婦的塔葬和墓地,充分顯示出其家族皆為三階教徒,如城陽管氏家族、雍州藍田梁氏、和安定烏氏人梁氏家族。城陽管氏家族中,管均、管真、管俊分別在唐高宗顯慶四年(659),和乾封元年(666)年去世,都先舉行林葬,而後在高宗調露元年(679)十月十四日,由管均出家的兒子、弘福寺僧嗣泰為他們三人收拾餘骨,建了三個墓塔,<大唐故綿州萬安縣令管府君之墓誌>:
公諱均,城陽人也。乾封元年正月十二日,遘疾薨於私第,春秋六十九。以調露元年十月十四,日息弘福寺僧嗣泰收骨起塔於終南山■[至*鳥]鳴埠禪師林左。(註186)
<大□□□□都督上柱國□□郡開國公孫管真墓誌>:
諱真,城陽人,顯慶四年八月廿日終於私第,春秋卅有二。以
調露元年十月十四日收骨於■[至*鳥]鳴埠禪師林左起塔。(註187)
<大唐故營州都督上柱國漁陽郡開國公孫管俊墓誌>:
諱俊,城陽人,乾封二年五月廿日終於私第,春秋一十有三。以調靈元年十月十四日,於■[至*鳥]鳴埠禪師林左起塔。(註188)
如上文所示,管俊年僅十三,亦採林葬收骨起塔,可知是由於其家族信仰的緣故,所以管氏家族墓塔皆陪葬在信行禪師塔。左雍州藍田人氏梁氏數代墳塔,也都在終南山鴟鳴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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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議郎、行澤王府主簿、上柱國梁寺和其夫人唐氏梁氏夫婦「合葬於終南山楩梓谷口隋信行禪師林側,陪大父錄事參軍之舊瑩。」這又是家族皆為三階教信徒、其墓塔皆在終南山楩梓谷信行塔側之一例。尤可注意的是,梁氏家族三階教信仰前後綿延,至少歷時一百年之久。<大唐故朝議郎行澤王府主簿上柱國梁府君并夫人唐氏墓誌銘并序>:
君諱寺,字師暕,雍州藍田人也。....曾祖遵,周秦州清水縣令。....祖殊,隋監門事參軍。....父柱,皇朝奉義郎騎都尉。....君承積善之餘祉,....咸亨四年,授文林郎,隨班例也。....永隆二年,恩詔授上柱國。....垂拱元年,授朝議郎行澤王府主簿。....以垂拱四年十月五日,終於長安懷德里第,春秋卅有一。夫人晉昌唐氏,名惠兒,後魏驍騎將軍、本郡守契之七葉孫,即故司農寺長樂監敏之第二女也。....以垂拱四年九月廿七日,終於長壽里第,春秋三十有六。粵以其年十一月十七日,合葬於終南山楩梓谷隋信行禪師林側,陪大父錄事參軍之舊瑩,申夙志也。(註189)
上文云其葬於信行禪師林側,是「申夙志也」,墓誌中同時也敘述梁氏夫婦的信仰。(註190)雖然上文標題作准,始驚炭折,俄看薪盡。」「構層台於翠阜,刻貞石於黃壚,山山兮□塔,往往兮真徒。」(註191)可知雖然名為「墓誌銘」,事實上梁氏夫婦可能先採取林葬,收骸火化,而後起塔的。
另外,在終南山楩梓谷信行禪師塔院之東,也有安定烏氏的梁氏家族墓塔。建於武則天萬歲通天二年(696)三月六日,<大周故珍州榮德縣丞梁君墓誌銘并序>云:
君諱師亮,字永徽,安定烏氏人也。....大父殊,隋任右監門錄事;顯考金柱,唐奉義郎,....君珠藪夜光,玉田朝彩,....起家任唐朝左春坊別教醫生,....秩滿,俄而上延朝譴,授珍州榮德縣丞。....以萬歲通天元年七月二日,終於益州蜀縣,春秋卅有七。鳴呼哀哉!即以萬歲通天二年三月六日,葬於雍州城南終南山至相寺楩梓谷信行禪師塔院之東,陪先塋也。(註192)
梁師死在益州蜀縣身故,歸骸於終南山信行禪師塔院之東「陪先塋也」。由此可見,梁氏家族應該都是三階教信徒,故其家族墓地在三階教徒塔葬地。除此之外,河東望族的裴氏和三階教關係十分密切,信行的弟子居士裴玄證也陪葬在信行塔側。裴玄證原先是個出家人,住在化度寺,後來拜信行為師,信行的著作都是出自於他之手,信行禪師的塔銘也是他撰述的。他後來還俗,也應是本著前述某些三階教僧人的捨戒還俗的信念。
(裴玄)證本出家,住於化度,信行行止,固又師之。凡所著述,皆委證筆。末從俗服,尚絕驕豪。自結徒侶,更立科綱,返道之賓,同所擊賞。生自掣碑,具陳己德,死方鐫勒,樹於
塔所,即至相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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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巖之,前三碑峙列是也。(註193)
上文云:「至相寺北巖之前,三碑峙立」,所謂的是裴玄證撰文的<隋信行禪師傳法碑>,<唐化度寺淨名法師舍利塔碑>和<唐逸民正議大夫裴玄證碑>三個塔碑。(註194)在裴玄證之後,一直到唐代宗大曆年間,裴氏家族都和三階教有密切的關連。貞觀年間,裴玄智掌理三階教寺院化度寺的無盡藏,(註195)這是一個重要的職務。裴玄智可能與裴玄證有親戚關係。(註196)大曆二年,在信行禪師塔處建立塔院,據張芬碑記,其地是唐相裴公所施捨的,(註197)此裴公有可能是裴行儉。按:裴氏家族的二名婦女就陪葬在信行塔側,她們是禮部尚書裴行儉(?-682)妻庫狄氏,及太常協律郎裴公妻賀蘭氏。據宋,張禮《城南記》云:
百塔,在楩梓谷,唐信行禪師塔院,今謂之興教院。唐裴行儉妻庫狄氏嘗讀信行集錄,及歿,遷窆於終南山鴟號堆信行塔之後。由是慕信行者往往歸葬於此,今小塔纍纍相比,因謂之「百塔」。(註198)
由此可知,裴行儉妻庫狄氏是三階教徒。又,在開元四年(716)去世的太常協律郎裴公之妻賀蘭氏也是位三階教徒,不但捨身林葬,也陪葬在信行塔側。<大唐太常協律郎裴公故妻賀蘭氏墓誌銘并序>云:
夫人賀蘭氏,曾祖虔,隋上柱國;祖靜,皇朝左千牛;父元■[折/心],潞州司士,並宏翰深識,布聲於代。夫人即協律之姑女也。童姿粉妍,笄態瓊淑,惟德是與,乃賓我裴公,宜其鏘鏘,....洎大漸,移於濟法寺之方丈,蓋攘衰也。粵翌日,奄臻其凶,春秋卌有四,即開元四年十二月十日。至十九日,遷殯於鳿鳴追,實陪信行禪師之塔,禮也。夫坦化妙域,歸真香塋,衡之冥果,則已無量。....(註199)
開元時期,濟法寺是三階教僧人駐錫的寺院。(註200)因此,賀蘭氏病危時,移寢於濟法寺;及她去世後,更採林葬、而後陪葬在信行塔側。由此可見,裴氏家族和三階教的關係匪淺。至於裴氏家族在此是否也有家族墓塔?則有待新資料的出現。除了上述的家族墓塔之外,信女程氏和其夫婿皆塔葬於終南山,他們應是三階教的信徒,<夫人程氏塔銘并序>云:
....(上缺)果東邵東阿人,....以顯慶四....(下缺)四日,終於京第,春秋五十有....(下缺)明元年十月五日、遷塔安□,遵先志也。(註201)
程氏卒於顯慶四年(659),至文明元年(684)才遷葬,祔葬於其夫婿的靈塔,是「遵先志也」,因此,她有可能先實行林葬,而後收骨起塔。又,三階教徒的居士王孝寬,也是陪葬在終南山的楩梓谷信行禪師塔所,<大唐王居士磚塔之銘>中,就詳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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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對佛教的理解和實踐:
居士諱公,字孝寬,太原晉陽人也。....居士早標先覺,本遺名利,遍覽典墳,備窮義窟。觀老莊如糟粕,視孔墨猶灰塵,得給園之說,罄求彼岸之路。勵精七覺,,仰十地而剋勤;肝食一麻,欣六年之■[焦*頁]■[卒*頁]。....以顯慶元年十一月廿九日,寢疾終于京第,春秋七十有三。即以三年十月十二日,收骸起靈塔于終南山楩梓谷。....(註202)
王氏卒於顯慶元年(656),至顯慶三年(658)「收骸起靈塔」,可知他係採林葬的方式。附帶一提,在信行禪師塔之側有諸多俗人墓塔外,也有三階教徒土葬的墓地,如功曹參軍梁君夫人就是葬在楩梓谷之阿,<大唐功曹參軍梁君故夫人成氏墓誌>云:
夫人諱淑,雍州渭南縣主簿第三女,成肅公之後也。....曾祖璨,隋任濟州東阿縣長;祖貴,唐任幽州永壽縣令。....春秋廿有二,以麟德元年十二月二日,卒於隆政里第。鳴呼哀哉!即以其月十一日,殯於終南山楩梓谷之阿。....(註203)
上文稱「殯於終南山楩梓谷之阿」,也是出於陪葬於信行塔側的用意。
(二)、寶山
在有「三階教發源地」之稱的安陽寶山,也有僧俗塔墓群。(附圖三、四)靈泉寺原名寶山寺,創建於東魏孝靜帝武定四年(564),隋文帝開皇年間,改名靈泉寺。因為三階教在隋末曾遭禁斷,當時還離京師、也是三階教的搖藍的相州西部山林地帶的寶山,就成為教徒託身的好去處。(註204)
因此,這裡就聚集了很多僧俗信徒的墓塔,不分僧俗男女是三階教的特色,(註205)從以上三點看來,寶山的僧俗塔墓群的塔主,應該大都是三階教徒,而且多是實行林葬者。在今河南安陽寶山靈泉寺一帶----包括在寺西的寶山,和寺東的嵐峰山,和寺東北的馬鞍山,迄今尚遺存有兩百零九處的石刻窟龕,其中在寶山和嵐峰山有大量的雕墓塔,堪稱為「寶林塔林」。(註206)這些墓塔絕大多數是為埋藏或紀念林葬的僧人所建造的,其中有一部分墓塔是有題記的,對於我們研究林葬提供了珍貴的資料。
1.僧人
寶山塔林中有五十八個有題記的僧人墓塔,有的題作「灰身塔」,「碎身塔」、「散身塔」、「支提塔」。絕大多數都僅記塔主姓名、和造塔的年月、其中僅有少數有較詳細的生平事蹟。在寶山的僧人墓塔,大都是先實施林葬,再撿拾遺骨火葬。如<慈潤寺故大靈琛禪師灰身塔銘文>中,就提到他的遺體先是「依經葬林,血肉施生」,而後「肌膏才盡,闍維鏤塔」,(註207)由於後來施行火葬,所以此塔也叫「灰身塔」。另外,從<續高僧傳•釋■[青*杉-木]淵傳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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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弟子法琳夙奉遺蹤,敬崇徽緒,於散骸之地,為建舍利塔一所,用津靈德,立銘表志云。」可知「散骸」為林葬之代稱;因此,稱「散身塔」即顯示墓塔主是採行林葬的。又,從僧順禪師的塔銘看來,林葬後再行火化遺骨,也可以稱做「散身塔」。(註208)和靈泉寺早年歷史有關的名僧道憑,有可能施行林葬者。東魏武定四年(546),道憑在靈泉寺東嵐峰山西麓的斷崖上開鑿大留聖窟。據<續高僧傳>云:北齊文宣帝天保十年(559)三月七日,道憑在寶山寺遷化,但沒有說明是採取何種葬法。(註209)今在靈泉寺舊址有一對單層方形的石塔,塔側刻有:
大齊河清二年三月十七日,寶山寺大論師慼法師燒身塔。(註210)
可知這是道憑的「燒身塔」。從他去世到武成帝河清二年(563)時建塔,其間相隔了四年之久,道憑有可能是採行林葬,而後收拾餘骨,再予以火葬,故云「燒身塔」。其火葬後骨灰,也有可能是「散之風府」,一無遺餘;因此,建立這一對石塔,是屬於紀念性的塔,而非埋藏骨灰的墓塔。
在寶山的一些僧人墓塔的銘文中,清楚地顯示他們確實是三階教派,而且施行林葬。如靈琛、僧順、慧靜。在貞觀二年(628)三月六日,慈潤寺僧人靈琛(554-628)辭世,從其塔銘可知他是信行的弟子,而且採行林葬。<慈潤寺故大靈琛禪師灰身塔銘文>云:
禪師俗姓周,道諱靈琛。初以弱冠出家,即味大品經論,後遇禪師信行,更學當機佛法。....但世間福盡,大闇時來,年七十有五,歲在玄枵三月六日,於慈潤寺所,結跏端儼,泯然遷化。....又康存遺囑,依經葬林,血肉施生,求無上道。合城皂白,■[祈-斤*互]教弗違,含悲傷失,送茲山所,肌膏才盡,闍維鏤塔。....(註211)
唐太宗、高宗時代,慈潤寺是相州地區很興盛的一所寺院;同時有不少慈潤寺的僧人在寶山建立墓塔。(註212)又,貞觀十三年(639)二月十八日,在光天寺中遷化的僧順禪師,也是三階派僧人。嵐峰山四十七號銘文<光天寺故大比丘尼僧順禪師散身塔>(附圖五):
僧順禪師者,韓州涉縣人也,俗姓張氏,七歲出家,隨師聽學,遍求諸法,卌餘年,忽遇當根佛法,認惡推善,乞食頭陀,道場觀佛,精懃盡命,鳴呼哀哉。春秋八十有五,以貞觀十三年二月十八日卒於光天寺,門徒巨痛,五內崩摧,有緣悲慕,無不感切。廿二日送柩於屍■[(阻-且)*(施-方)]林□,弟子等謹依林葬之法,收取舍利,建塔於名山,....(註213)
塔銘中「忽遇當根佛法,認惡推善,乞食頭陀,道場觀佛」,以及塔銘云「人存認惡,普敬為宗,息緣觀佛」,以及身後的捨身林葬,都清楚地顯示出她是一位三階教教義全面的實踐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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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,從僧順禪師的塔銘中,可知寶山有作為林葬特定場所的「屍陀林」,亦可見林葬在此地蔚為風氣。
貞觀十五年(641)四月廿三日,慧靜法師卒於相州,其弟子法演在寶山嵐峰山為他建了靈塔,以埋藏其靈灰。雖然從<唐故慧靜法師靈塔銘>中,看不出他和三階教有直接的關連,不過,塚本善隆從他出身自三階教信徒的河東裴氏的家族、和三階教發源地相州的地緣關係,以及他生平盛修經像的行為----這也是三階教義所重視的,推斷他和三階教有所關連。(註214)除此之外,從慧靜法師靈塔銘中,可知他是實行三階教徒的林葬法:
弟子法演,早蒙訓誘,幸得立身,陟岵銜恩,展申誠孝,闍維碎骨,遷奉靈灰,鑿鏤山楹,圖形起塔,銘諸景行。(註215)
從「闍維碎骨,遷奉靈送」之句,可知慧靜的遺體先經林葬,所以火葬其餘骨(碎骨)。由以上諸點,我們可以得知慧靜當是三階教徒。從寶山僧人墓塔的銘文中,可知其中以聖道寺,慈潤寺、光天寺的僧人居多數。就中以聖道寺的墓塔為多,共有十八個。(註216)關於聖道寺,由於其墓塔銘文都只簡短地記載其生卒年,,所以我們所知不多。不過,從聖道寺的墓塔主都是清一色的比丘尼,可知聖道寺為一尼寺。又,現今寶山尚存有七個光天寺比丘尼的墓塔。光天寺也是一所尼寺,隋•王邵<仁壽元年六月十三日內史豫章王臣暕宣舍利感應記>云:「相州於大慈寺起塔,....建塔之明年八月,光天尼寺寫得陝州瑞相圖,置於佛堂。」(註217)從光天寺比丘尼的塔銘,可知她們的遺體多採行林葬,如前述的僧順禪師。另外,光天寺比丘尼普相法師的灰身塔銘云「乃依經上葬,收其舍利」,按土葬是埋屍地下,故云「下葬」;林葬置屍於林野,故云「上葬」。雖然其塔銘中看不出她和三階教有直接的關連,不過,從她的採行林葬,又在有三階教比丘尼的光天寺,可以推知普相也應是三階教徒,而光天寺是一個三階教的寺院。
寶山塔林的銘文的特徵之一,是其間有很多比丘尼的墓塔。(註218)從寶山聖道尼寺和光天尼寺的墓塔,可知此二寺應屬三階教的寺院,其中有不少比丘尼採行林葬。另外,實施露屍葬----包括林葬和石室痤窟的俗人信徒,也以女子居多,這和前述三階教的教義中對婦女的態度有關。
慈潤寺靈琛禪師(享年七十五歲),以及光天寺的僧順禪師(八十五歲),他們二人都以高齡去世,在他們有生之年的教化影響下,環繞著這兩所寺院中之定有相當多三階教信徒。(註219)今寶地區猶存有十個慈潤寺僧人的墓塔。綜之,可知從唐初至中唐時期,寶山為一三階教徒重要的墓塔區,其中還有作為林葬棄屍之所的「屍陀林」。
2.俗人
今日在寶山一共有十二個唐代俗人灰身塔或墓塔,除了兩個年代不明者之外,其建造的時間從唐太宗貞觀十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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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(645),到唐高宗麟德元年(664)。有具體年代的十個塔銘皆作「灰身塔」。
雖然到了唐代,寶山才出現俗人的墓塔,不過,早在隋朝時,就有晉州洪洞縣令孫佰悅人在寶山施行林葬。寶山最早的俗人墓塔,是貞觀十九年(645)二月八日大申優婆夷的三個女兒為其所建的灰身塔,靈泉寺嵐峰山四十八號銘文:
故清信女大申優婆夷灰身塔記大唐貞觀十八季五月廿七日終,至十九年二月八日,有三女為
慈母敬造。(註220)
佛教徒的俗家信女大申,當係在去世後先行林葬,而在次年才由其女收骨起塔。貞觀廿年(646),晉州洪洞縣令孫佰悅女----聖道寺尼智覺為其父在寶山建灰身塔,(附圖六)雖然較大申優婆夷灰身塔晚一年建立,不過,孫佰悅卻先大申去世,而且實施林葬。靈泉寺寶山八十三號銘文,就把孫佰悅的的信仰及其實踐,交代得非常清楚:
故大優婆塞晉州洪洞縣令孫佰悅灰身塔銘:優婆塞姓孫,字佰悅,相州堯城人也。世衣纓,苗裔無墜。身居薄宦,情達苦空,每厭塵勞,心希彼岸,雖處居家,不願三界,見有妻子,常忻梵行。悅去隋朝身故,未經大殯。悅有出家女尼,字智覺,住聖道寺,念父生有之恩,又憶出家解脫之路,不重俗家遷穸,意慕大聖泥洹。今以大唐貞觀廿年十月十五日,起塔於寶山之谷,冀居家婆塞之類,同沾釋氏之流。....(註221)
孫佰悅為相州人,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;由於地緣之便,他可能很早就接觸了三階教林葬的思想,塔銘中說他在隋朝去世,當時「未經大殯」,應是採取林葬。在三十年之後,才由其出家的女兒鳩拾其餘骨,建塔於寶山之谷。孫佰悅有女兒出家為尼,並且住在聖道寺,可知他的家族應該都是三階教徒。
又,從上文「冀婆塞之類,同沾釋氏之流」之文,可知俗人陪葬在僧人墓塔之側,也還有另外一層用意,可以滿足個人生前不能出家為僧徒,死後可以如同僧人一樣埋葬的心願。又如,在高宗永徽二年(651)去世的一名清信女,也係採行林葬;至永徽六年(655),才由其子女為她建造灰身塔。嵐峰山五十六號銘文:
故清信佛子玉,永徽二年七月終,至六年正月廿六日□此名山,男女等□□為母造灰身塔刊石□記。(註222)
塔銘云「故清信佛子玉」,或有脫漏,由後文可知死者是名清信女。上述俗人墓塔主和其家族都是虔誠的佛家信徒,不僅塔主本人是虔誠的信徒,其家人也都信奉佛法。如靈泉寺寶山一一九號銘文<劉才勘父灰身塔>的銘記中,就詳細描述了塔主生前造像、造經的事蹟,以及其子在其父去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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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,為他祈福所做的造像,轉經等功德。
相州鄴縣萬春鄉綏德里、住段王村劉才戡、□才□父灰身塔父諱□,字寶文。父存之日,敬造□像一帳,禮大方佛;造涅槃經、讀一七遍;造法華經、讀□九遍;造維摩經、讀十四遍;造金剛般若經并論讀廿一遍。右并父自造。父□后,才戡等息為父敬造楞伽、地治、各轉二遍。今所造功德,具錄如前。父□於此靈泉寺西南一里起塔,身受五□菩薩□□斯立記。以麟
德元季,歲次甲子十一月癸未朔九日壬子,以為銘記。侄易□果。(註223)
在靈泉寺的十二個俗人灰身塔中,有三個灰身塔是由塔主出家女兒所建造的,如前述孫佰悅灰身塔,靈泉寺嵐峰山四十一號<故清信女佛弟子范優婆夷灰身塔>和嵐峰山八十一號銘文<故大張優婆夷灰身塔>,都是出家女尼為其父或母所造的。(註224)可見佛教是其家族的信仰,這和終南山楩梓谷信行禪師塔側出現了家族的墓塔和墓地,可以互相發明。另外,值得注意的是,林葬中有一種形式是捨身血肉之後,火化餘骨,再飄洒骨灰,遍及上天下地一切有情。因此,在寶山的浮雕墓塔,其中未必全埋藏有僧俗人的遺骨,而是屬於紀念性的墓塔。部分墓塔的題記作「支提塔」,就是點明了其中並無骨灰的事實。按《摩訶僧袛律》(大•1425)中記<塔法>云:「有舍利者,名塔;無舍利者,名枝提。」(註225)由於骨灰飄揚,可以說是身骨絲毫不存;或許因而發展出寶山的浮雕墓塔的特殊形式。寶山墓塔大皆都由塔身、塔頂和塔剎三部分構成,塔身開一龕,裡面通常是有一僧人或俗人(即林葬墓塔主)的刻像,頗有紀念性的意味。
六、餘論
從本文對中國中古時期林葬的研究中,可知中國中古露屍葬的來源是印度,林葬原是古代印度人的葬法之一,後來諸外道的苦行者將它提升為宗教上捨身的行為,具有功德。佛教的戒律中,則僅把林葬視為一種埋葬方法,不過,由於戒律中要求僧人的禪思和頭陀,都涉及在屍陀林中住,可能影響及日後僧人在屍陀林施行林葬。就中國實行林葬僧人的背景看來,他們多是注重和謹守戒律者,或是習禪的僧人。又,從六世紀末興起的三階教,對林葬的發展有相當的助力。
中古時期確實有一部分佛教僧俗信徒採行林葬的事實,顯示了佛教對中國中古社會影響的某些層面,是我們前此尚未注意到的。第一,中古佛教對傳統傳統喪葬制度的影響,超乎我們的想像之外;如上文所論的林葬的露屍葬,可以說是唐代厚葬之風下的一股異流。(註226)為什麼像林葬或石室瘞窟這樣的露屍葬,可以為一向提倡孝道、重視慎終追遠的中國社會所接受?本文認為中古社會佛教信仰的披靡、三階教的出現和流傳,和林葬有關的《屍陀林經》、《要行捨身經》經典的流行,使得某些佛教徒願意採取「血肉施生」的林葬。不過,他們仍是受儒家思想的影響,所以林葬也被僧人和信徒解釋為是一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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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孝」的行為;因此之故,林葬也不為政府所禁止。唐代僧人法琳(572-670)的《辯正論》,係回應時人對佛教的非難所作的,值得注意的是,法琳是三階教僧人彭淵的弟子,他辯稱林葬是「無違忠孝」的。他首先指出依性分不同,孝可分為小、中、大三種等級,而佛教的孝是屬於大孝,佛教的葬法也是一種「慎終追遠」。《辯正論》(十論九箴篇)中的<內箴忠孝無違指六>:
夫人倫本於孝敬,孝敬資於生成,故云非父母不生,非聖人不立。....且愛敬之禮異容,不出於二理;賢愚之性殊品,無越於三階。故生則孝養無違,死則葬祭以禮。此則禮制之異也。小孝用力,中孝用勞,大孝不匱,此性分之殊也。比夫釋教,其義在焉。至如灑血焚軀之流,寶塔仁祠之禮,亦敬始慎終之謂也。....迴軒實相之域,凝神寂照之場,指泥洹而長歸,乘法身而遐覽,斯不匱之道也。(註227)
他同時也認為釋迦牟尼在其父母死後的盡孝,是「孝敬表儀,茲亦備矣」:
暨乃母氏降天,剖金棺而演句;父王即世,執寶床而送終,孝敬表儀,茲亦備矣。(註228)
至於林葬可以免父母的宿業,有資父母的冥福,因此,也是孝道的一種:
且經勸屍陀,普施飛走,意存宿債,冀免將來。(註229)
為了突顯出林葬的血肉施生,是有別於莊子的「以天地為棺槨」之說,法琳也大力撻伐莊子之說和其相依的求仙的行為。相對於佛教林葬的「有資於冥福」,他特別指出莊子之說是「死無冥益之利」。(註230)
法琳之說,似乎也可反映當時一部分僧人對林葬的宣揚,認為它可以免除死者的宿業,以為冥福,所以是「無違忠孝」的。這種說法似乎也收到了一些效果,建於天寶十二載(753)的<段故優婆夷常省塔銘并序>云:
春秋七十有六,以天寶八載九月十日卒于私第,捨報歸林,以天寶十二載,建塔于茲。知神魂而不固,其詞曰:妙慧歸真,德超上智,慈悲起行,忠孝無二。敦故重新,心存剛志,宿植德本,動靜合理。女劉三娘建。(註231)
塔銘云「慈悲起行,忠孝無二」,似乎比「無違忠孝」還要更進一步肯定林葬的孝道。佛教對形體的觀念,也是促使佛教徒能夠採取林葬的原因之一,這也表現在某些塔銘中。如前面提及的<大唐故朝議郎,行澤王府主簿上柱國梁府君并夫人唐氏墓誌銘并序>中,就提到梁氏夫婦採行林葬起塔,由其子梁景先為父母執行的,他體認到「形資業起,業立則形存,化以緣生,緣亡則化息。」因此,願意遵行其父母林葬的遺願:
其子景先等,以為形資業起,業立則形存,化以緣生,緣亡則化息。履霜增感,豈若奉於遺音;聞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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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慕,固可說於真侶。....(註232)
另外,我們也看到了一向受到儒家孝親觀念影響的人,在執行其父母露屍葬遺囑時的躊躇徬徨。如王美暢夫人長孫氏的兒子王昕等人,就是其中的一例。長孫氏卒於武則天大足元年(701),她遺命採行石室瘞窟的露屍葬:「於洛州合宮縣界龍門山寺側為空,以安神埏」。王昕等人在遵從亡母的遺命時,有很深的猶豫和不安,<□□□□□王美暢夫人長孫氏墓誌銘>云:「從命則情所未忍,違教則心用荒然。」(註233)真是把王昕等人在為其母執行露屍葬時,為人子女者猶豫與徬徨的心情,形容得非常生動。就因為有這層矛盾,乃遲至長安三年(703),才在龍門鑿造痤窟,將她安厝其中。
然而,對那些家族都是同樣信仰的人,就沒有這層顧慮,如孫佰悅是由其出家的女兒智覺為其建塔的,在塔銘中就說「念父母生有之恩,又憶出家解脫之路,不重俗家遷穸,意慕大聖泥洹。」(註234)
第二,三階教的流行程度,可能超乎我們先前的理解。有關三階教研究,日本學者矢吹慶輝《三階教之研究》,成績斐然;本文則在三階教對隋唐時期喪葬----特別是俗人信徒林葬後起塔這方面的影響,了一些補充。中古林葬是受到和三階教有密切關係的疑偽經典《屍陀林經》、《要行捨身經》流行的影響。隋著三階教的流傳,也有俗人採行林葬而後起塔,陪葬在其所景仰的僧人塔側,以求「親近善知識」,同時希望「冀婆塞之類,同釋氏之流」。就目前資料所及,可知俗人林葬起塔者都是上層階級者,而從敦煌寫本《三階教某禪師行狀始末》,則顯示三階教的信徒中有一部分是中、下階層人士,(註235)因此,三階教在唐代可以說是一個流行於上、下階層的教派。
此外,是否有一些中、下階層的三階教徒也實行林葬,不過,由於他們經濟力不足以建塔,以埋藏林葬餘骨,因此未曾留下記錄?從筆者對中古露屍葬的研究,可知早在第三世紀時,中國便有僧人痤葬在石室痤窟中,而從第五世紀開始,就有僧人施行林葬。由此可見,露屍葬比盂蘭盆會和地獄十王信仰的傳來還要早一些;因此,可以說佛教開始影響中國死亡的信仰和儀式,是從露屍葬開始的。不過,我們如要充分了解佛教對中國死亡信仰的影響,則有必要對此三項都做深入的研究,並且探討其重疊之處和相互的影響。另外,在藝術方面,中古佛教的露屍葬也留下了它影響的跡痕。
由於林葬的形式,表現為寶山特殊的浮雕式墓塔;(註236)至於露屍葬的另一形式石室痤窟,則在龍門留下了成群的痤窟。(註237)我們如困對中古佛教的露屍葬能有更多的了解,相信在解讀、詮釋這類墓塔、痤窟的形式和風格,可有更深一層的認識。
註 釋
註161:《三階教之研究》,121-122。
註162:同前書,130-131。
註163:《續高僧傳》,卷16,習禪一,<隋京師真寂寺信行傳>,560上。
註164:《續三階教資料雜記》,96-98。
註165:宋•張澧,《遊城南記》(萬曆刊本,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攝製北平圖書館善本書微捲),頁21。
註166:《續高僧傳》,卷11,義解七,<隋終南山至相道場釋彭淵傳,511下。
註167:同前書,卷18,習禪三,<隋西京慈門道場釋本濟傳>,578中。
註168:同前書,卷11,義解七,<隋終南山至相道場釋彭淵傳>,511下-512上。
註169:同註167。
註170:《續高僧傳》,卷11,義解七,<唐京師慈門寺釋普曠傳>,512中。
註171:同前書,卷12,義解八,<隋終南山龍池道場釋道判傳>,517上、中。
註172:同前書,卷19,習禪四,<唐京師化度寺釋僧邕傳>,584上。
註173:《金石粹編》,卷43,頁17,:《八瓊室金石補正》,卷30,頁1至3,<化度寺塔銘>。
註174:《續高僧傳》,卷29,興福九,<唐京師會昌寺釋德傳>,697中。
註175:同前書,卷14,義解十,<唐終南山至相寺釋智正傳>,536中。
註176:同前書,卷24,護法下,<釋弘智傳>,642中。
註177:《金石續編》,卷5,頁5至6,<光明寺慧了塔銘>。
註178:周紹良、趙超編,《唐代墓誌彙編》(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2),271-272。
註179:<金石萃編>,卷57,頁19,<道安禪師塔記>。
註180:同前書,卷71,頁153,<法藏禪師塔銘>。
註181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1257。
註182:《金石萃編補略》,卷2,頁23,<唐段常省塔銘>。
註183:《金石萃編補略》,卷6,頁22至23,<尚直塼墳銘>。
註184:《金石萃編補略》,卷2,頁23,<唐段常省塔銘>。
註185:《金石萃編》,卷51,頁27至28,<王居士磚塔銘>。
註186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調露011,<大唐故綿州萬安縣令管府君之墓誌>,659。
註187:同前書,調露013,<大□□□□都督上柱國□□郡開國公孫管真墓誌>,659。
註188:同前書,調露014,<大唐故營州都督上柱國□□漁陽郡開國公孫管俊墓誌>,661。
註189:《古誌石華》(收入:<石刻史料新編>第二輯第二冊),卷7,頁8至9,<梁寺>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775。
註190:《古誌石華》,卷7,頁9至10,<梁寺>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776。
註191:《古誌石華》,卷7,頁10,<梁寺>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776。
註192:《金石萃編》,卷62,頁8至10,<梁師亮墓誌>;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萬歲通天017,<大周故珍州榮德縣丞梁君墓誌銘并序>,900。
註193:《續高僧傳》,卷16,習禪一,<隋京師真寂寺釋信行傳附裴玄證>,560-上、中。
註194:<續三階教資料雜記>,96-98。
註195:《太平廣記》(收入:《筆記小說大觀》第二十七編第五冊,台北,新興書局,1979),卷493,總頁3696。
註196:<續三階教資記雜記>,99。
註197:《金石萃編》,卷57,頁7,<道安禪師塔記>,引張芬碑記。
註198:《遊城南記》,頁21。
註199:《金石萃編》,卷71,頁6,<賀蘭氏墓誌銘>。
註200:《三階教之研究》,86。
註201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720。
註202:《金石萃編》,卷51,頁27至28,<王居士磚塔銘>。
註203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麟德028,<大唐功曹參軍梁君故夫人成氏墓誌>,414-415。
註204:<三階教資料雜記>,69。
註205:同前文,72。
註206:河南省古代建築保護研究所編,《寶山靈泉寺》(河南人民出版社,1991),2-3。
註207:《安陽金石錄》,卷3,頁1,<慈潤寺靈琛禪師灰身塔銘>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17。
註208:《寶山靈泉寺》,94,嵐峰山47號銘文<光天寺故大比丘尼僧順禪師散身塔>。
註209:《續高僧傳》,卷8,義解四,<齊鄴西寶山寺釋道憑傳>,484下。
註210:丁明夷,<北朝佛教史的重要補正一祈安陽三處石窟的造像題材>,《文物》四(1988):16。
註211:《安陽金石錄》,卷3,頁1,<慈潤寺故大靈琛禪師灰身塔銘文>:《八瓊室金石補正》,卷29,頁25至26,<慈潤寺靈琛灰身塔銘>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17。
註212:<三階教資料雜誌>,69-70。
註213:<寶山靈泉寺>94。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50。
註214:<續三階教資料雜記>,102-103。
註215:<寶山靈泉寺>,90。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56-57。
註216:關於寶山僧俗墓塔的統計,取材自《寶山靈泉寺》,附錄一<靈泉寺現存碑刻錄文>,附錄二<靈泉寺附近摩崖石刻銘文題記>,75-96。
註217:《廣弘明集》(大•2103),收入:《大正新修大藏經》,第52卷),215中。
註218:大內文雄,<寶山靈泉寺石窟塔銘ソ研究一隋唐時代寶山靈泉寺>,74。
註219:<三階教資料雜記>,74。
註220:《寶山靈泉寺》,94。
註221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89。
註222:《寶山靈泉寺》,94。
註223:同前書,88。
註224:同前書,93、96。
註225:《大正新修大藏經》,卷33,498中。
註226:關於唐代的厚葬之風,《唐會要》卷38,<葬>,有很多朝廷欲抑制其時此一風氣的記載。並見:牛志平,<唐代的厚葬之風>,《文博》五(1993)。
註227:《廣弘明集》(大•2013),收入《大正新大藏經》,第52卷,183下。
註228:同前註。
註229:同前註。
註230:同前註,183下-184上。
註231:《金石萃編補略》,卷2,頁23,<唐段常省塔銘>。
註232:《右誌石華》,卷7,頁9-10;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775。
註233:《八瓊室金石補正》,卷49,頁13,<潤州刺史王美暢妻長孫
氏墓誌>:《唐代墓誌彙編》,1029-1030。註234:《寶山靈泉寺》,85。
註235:Mark Edward lewis,"The Suppression of the Three Stages Sect:Apocrypha as a Political Issue",in
Robert E.Buswell,Jr.ed.Chinese Buddhist Apocrypha (Honolulu: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,1990),PP.207-238。並見:<三階教某禪師行狀始末)一文。註236:羅哲文認為:中國的塔林很多,但「像寶山靈泉寺這樣用石刻浮雕出的塔林尚屬罕見....第一位為自己安排後事的長老法師所採用的辦法,我想是煞會苦心,也是切合寶際因地制宜的措施。」(《寶山靈泉寺》,<序言>,2-3。)如果能對寶山的墓塔主多係採取林葬者的角度來理解,對於寶山浮雕
式的墓塔將有更具體的詮釋。
註237:張乃□,<龍門石窟唐代痤窟的新發現及其文化意義的探討>,162-164。並見,拙著,<石室痤窟----中國中古佛教露屍葬研究之二>。